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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弓和箭 射不下的明月

[边缘行者][骆志明/林耀昌] 降落

连看三天点映,觉得好像该留下什么。电影不吸引,但他们两个击中了我。

斜杠有意义

--4.15《边缘行者》正式上映--

剧透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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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衣是入狱时就选好的,实际效果如他所料,人靠衣装,脱下西装的骆志明已经不像政客,再换回皮衣,更与那个世界划开界限。

骆志明拍拍皮衣,心头有种经不起推敲的愉悦,他走向程国斌,故意让肩膀大幅度地摆动,高墙狱警目送他们闲闲离开。高级警司百忙之中还要抽一份跟他饮早茶的时间,骆志明心领,在路边端了冻奶茶就要告别。

不多看看?程国斌略带惊讶,手轻微一摆,示意周遭繁忙的街道。面前的人平静得不像是一个与世隔绝而又重见天日的囚犯。

骆志明呷一口奶茶,皱眉:“说不上来,是不是茶底换了?”

程国斌手机又响,公务繁忙,他一接起来就沉下面孔,摆不出刚才的轻松样子,简短交代几句便算。骆志明专心研究奶茶,暗示他并不打算问任何问题,再抬眼时发现程国斌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骆志明理解这种尴尬,不管是基于他的身份还是对方的。于是他问,今天很忙?

警司撇嘴摊手,又展开微笑:“日日都一样。”

“那不知道你是否有空,载我一程。”

“哪里?”

“和合石。”

程国斌的笑容加深,而眼中笑意消减,让他嘴角笑纹看起来有点苦涩:“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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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还是悄悄落在街道上。报刊亭外写着马经二字,投注站依旧水泄不通,街上行人换了装束,也只换了一部分,人潮汹涌中他甚至从行人头顶认出不少熟识的招牌。三年太短,不够时间天翻地覆。

过一个转角,程国斌斟酌着开口,先说,新联盛拆分,话事人有意要搞影视。

骆志明笑:“讲话这么江湖气,阿sir?公司怎样他们会商量。”

程国斌不好意思,干脆单刀直入:“以后准备做什么?”

“刚出来三个小时,这么着急吗?”骆志明在看窗外在路牌上蹦跳的两只雀仔,“做点轻松的,自己喜欢的,说不定明天我就去学吉他。”

他左手屈起,右手在安全带上随意拨动几下,状似抱着一把吉他。程国斌笑了两声不再问,但骆志明其实真的在想象自己抱着吉他,他不用闭眼都想得到它的颜色手感,拨弦时声音都好像留有余震,他将手按在颤动不已的弦上,有一只手从他旁边伸过来,也按在弦上,差一点就要碰到骆志明的手。

“这把是不是声靓?”骆志明转头,身边的人眯着眼睛,带着一种极度放松下的懒洋洋的笑意:“阿骆?”

骆志明恍惚中也对他笑。“是,是,”他连声说,“这把好点,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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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耀昌年轻时心狠手辣,这是骆志明听社团里的人转述的三手消息,而他亲眼见证的,却是林耀昌八八年坐上新联盛龙头之位后,突然学起了吉他。那天他打给骆志明,听起来简直惊慌失措,阿骆,我现在在你家,你快……电话突然挂断,骆志明浑身的血都冷了,飞车赶去,连滚带爬冲进唐楼,一脚踢开自家大门,瞄准范围内却只见林耀昌靠着墙对他微笑,手里抱着一把吉他,弹出几个简短的音符。

骆志明惊慌未定,几乎是以暴力手段将每个房间逐一检查,再回头看林耀昌,午后阳光灿烂,落进逼仄单位便打了折扣,米色窗帘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动,打在他身上的光因此一明一暗,他若无其事般招招手,说,阿骆,过来看这把吉他,真是好。

骆志明看了他半晌,手枪慢慢垂下,泄气似地打电话给其他兄弟,让他们不必过来。他拖着脚步走过去,有些疑惑,有些生气,林耀昌拉他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轻拍他的脸,又滑下去摩挲他后颈,骆志明的愤怒被一点点消解,垂下头温驯地任他抚摸。他又拿他有什么办法?

阿骆,林耀昌说,不是想要吓你,是我刚拿到这把吉他,第一个想要给你看,又不想只是叫你过来。他笑得狡黠,骆志明只好点点头,是啦,昌哥。

林耀昌跟他讲自己的吉他,快乐不加掩饰地从他眼中跳出来。我找了吉他老师,他说我好有天分,很快就能弹整首曲子,我就去精品店买了它回来……以后我每周都要去上课,喂,阿骆,阿骆——以后吴松街归你了。

骆志明心不在焉地应付,突然被最后几个字吓了一跳,直起身子,在他后颈摩挲的手垂落下去。

不是开玩笑,林耀昌正色,而后喟叹:“老了,是要想些新东西做。”

我没有能力,昌哥。

“你说没有能力,那谁还有?”林耀昌从不掩饰对骆志明的欣赏,尤其在这种只有他们二人的场合,“好好做,以后觉得闷了,就跟我一起,学学吉他。”

骆志明差点忘了林耀昌这次的来意,他低头看吉他,小心地摸它的弦。林耀昌托腮看他,骆志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在打腹稿,关于下一次跟罗sir会面要怎样汇报社团里的势力变动。报告阿sir,我的势力又大了,就怕离龙头只有一步之遥——他觉得好笑,忍不住勾起嘴角,林耀昌会错意,问,喜欢吉他?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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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rry,sir,”骆志明转头看程国斌,“方便停车?”

程国斌探头看见路边一家乐器精品店,他点点头:“我等你。”

骆志明走进店里,迎上来一个年轻店员,态度客气。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有没有吉他?”他问,吃力地试图形容,“浅棕色,手感很好的。”

这个形容实在太过模糊,对方只好带他到放吉他的房间,骆志明目瞪口呆,每一把对他这个门外汉来说都像是林耀昌手里的那一把。他挠挠头,只好用一种不懂行的问法:“哪一把是最好的?”

骆志明抱着吉他包走出店门,程国斌迎上来,为他开启后车门,吉他被好好安置在后座上。再发动汽车时,骆志明发现这不是和合石的方向。程国斌说,我想你还要去买其他东西。

“多谢。”骆志明愣了一会,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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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社团前,骆志明已经跟着罗sir。他有些不情愿,以为搬离屋村就能斩断一切过往,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新联盛,如同命运玩弄。但林耀昌对他如何想却一无所知,那时他还是个分区坐馆,亲自带骆志明去祠堂报告。阿骆呢,他说,擎几支香,语气虔诚又温和,阿骆回来新联盛了,读过书,有出息,我很高兴。

骆志明唯有沉默,偷眼看他泛白的鬓角,林耀昌瞳色很浅,对着殷红祠堂,满眼映出的都是他为假想未来点上的香火。

林耀昌偏爱他,看他的眼神常如看屋村那个细仔,骆志明很快学会利用这种偏爱,在酒吧与他讨价还价:“昌哥,收数我想我还是不去了。”

他轻轻叹气,递过一杯威士忌:阿骆,世上活着的办法太多,这是我们的办法,你也许不喜欢,但你该明白。

骆志明垂下头去,却听到林耀昌说:“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去就不去吧。”

他欣喜,为表回应,一仰脖干了这杯威士忌,却听见林耀昌难得地笑出声:“这样喝,怎么喝出滋味?”他抹嘴角,不好意思地笑,林耀昌抬手又要一杯,向他推过来:“不要急。”眼神在昏黄灯光下带着超乎寻常的耐心。

结果便是从未品尝过威士忌滋味的骆志明最后是被林耀昌架着出了酒吧,林耀昌在他耳边问,阿骆,坐我的车好不好?他还在嘴硬,歪歪斜斜迈出几步,转眼已被林耀昌塞进汽车后座。骆志明又热又倦,仰在后座喘气,感到有只手在轻轻拍他的脸,喂,阿骆,别睡,即刻到。话尾有笑意和亲昵。

大佬,骆志明迷迷糊糊,我不想收租,收租要砸店,我不想。

刚才已经答应过你,不想就不去。

“但是,”骆志明突然有些着急,用力睁眼看旋转的汽车顶灯,“我好像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轻拍他脸颊的手现在摩挲他的颈侧,他重新闭上眼,林耀昌的声音离他很近,几乎有热气拂面。傻仔,不要急,我是你大佬,我会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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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志明再坐上车的时候,手里多了两个纸袋,他给程国斌看其中一个,语气似在抱怨:始终抽不惯雪茄。

“是吗?”警司不给他面子,“见面那几次,你恨不得将衬衫内袋都塞满,就算是做戏也不用做成那样。”

“是真话,”骆志明很诚恳,“林耀昌教的我……不,是我自己要学,我跟他说这样更有大佬的样子。”

他在别人面前提起他,永远都是字正腔圆三个字,状似谈论陌生人。以前为划分界限,现在则为捍卫秘密。林耀昌……他无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程国斌呼了口气,听起来更像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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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sir与他保持稀疏的联络频率,骆志明分门别类向他汇报,社团的势力变动,业务范围,谁出了什么货,谁负责押运。

罗sir提醒他:“林耀昌呢?”

“林耀昌,”骆志明突然结巴,“他——没什么好讲。”

“下一任话事人多半要落在他头上,你告诉我说他没什么好讲?”罗sir难得动怒。

“等他当上话事人再说!”骆志明怒吼回去,又立刻冷静下来,语气带上恳求:“sir,你答应过我,我进社团的第一天,你答应过我……”

“他势力过大,你知道后果。”

骆志明不语。

“他始终是黑社会成员!”罗sir加重语气。

骆志明苦笑,看他:“我也是,sir。”

 

几天后便出事,社团里有成员收黑钱办事,居然在开例会时对林耀昌尖刀相向。骆志明离他最近,第一个扑到他身上,那一刀捅向他的腰侧,深至刀柄。骆志明痛得意识模糊,却没倒在地上,天旋地转半昏半醒间似乎始终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便在虚空中向那个声音跑去,跑入一片光亮——张开眼睛,林耀昌就坐在他身旁,见他醒了,猛然站起,不会走路般跌跌撞撞去找医生。

骆志明疲惫地看他,林耀昌重新回来,握住他的手:都不要这么拼命,你出事又怎么算?

他在心里答:是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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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山脚下,骆志明说,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程国斌反而停了车:“得啦,”他说,“你去金塔,我去浩园。”

骆志明一愣,忽然明白他刚才低垂眼睛的笑容。我有酒和雪茄,你要不要拿一份给罗sir?他问,没提那把吉他。程国斌不要:“我常来看他,他明白。”

“常来”这两个字对此刻的骆志明来说几乎是一种炫耀,他也确实嫉妒。他目送程国斌低了头,微微摇晃地上山去,直到身影再看不见才迈开步子。入狱前他去过,这条路三年间在他脑海里不知走了多少遍,因此记忆仍算新鲜。

林耀昌的墓碑相比他的身份来说有些简朴,没有照片,这点由骆志明拍板,他们有做黑社会的自觉。骆志明径直上前,吉他靠在碑旁,再摆上威士忌,手底不停,在拆雪茄的纸盒。

“大佬,”他对那个凿得很深的名字微笑,“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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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志明后来做“一号议员候选人阿明”的时候,常想起林耀昌当选话事人那一年。烟雾缭绕间他无奈地笑:选龙头不过就是那几样,社团的事务,兄弟的团结,能为社团去到几尽——能让叔父们信服,龙头椅自然坐得稳。

骆志明心不在焉地听,叼着烟,假装打不着火。他笨拙的表演终于让林耀昌看不下去,摇摇头握住他的手。摇曳的火苗中他听见林耀昌说:“阿骆,不要嫌我啰嗦,也许以后你会用得上。”

一号议员候选人又一次重温这段记忆,然后几乎自嘲地笑。我现在不就是在争另一把龙头椅?他想。

骆议员后来又变骆董事长,在骆志明眼中都不过是坐馆的别名。他如攀登险峰,只要找到一个发力点,便发了狠地将自己挂在那里,誓要见到顶峰景色,不管将会付出什么。理查德从他这里收货时曾夸他:你最像林耀昌,也许当时我该选你。

骆志明冷笑:现在选我也不迟,当然不会让你失望。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非法交易带来的筹码最终堆成通天的巴别塔,骆志明西装革履,拾阶而上,直到那群掌握香港命运的人一个接一个真正出现在他眼前,他终于感到登顶后久违的轻松。理查德说他不会为林耀昌报仇,理查德是个短视的人。骆志明只是擅自做主,认为一个人远不够陪葬。

“昌哥,”深夜他轻声问,“我这个决定是不是太任性?我为它实在是攀得太累了。”

林耀昌只是微笑着注视他,以黑白色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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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骆志明轻轻抚摸墓碑前大理石,几乎带有万般柔情:“我终于来见你。”

他给林耀昌讲他如何去选地上的坐馆,如何扳倒地上的龙头,理查德在法庭上的发型如何狼狈,讲得自己哈哈大笑。

“但是理查德也做了件好事,”骆志明顿了顿,“他说——我很像你。”

“是真的吗?”

他问,没人回答。

 

 

他去拜访金爷。

金爷并未为难他,尽管是他在某种程度上亲手将新联盛送进深渊。金爷说,我卜了一卦……好吧,我看了电视新闻,人总敌不过大时代,阿骆,我不怪你。

骆志明说,我对不起昌哥。

怎么会?金爷笑,阿昌的心思未曾告诉我,但一定告诉过你,你不会做他不容许的事。骆志明舌头打结,不知道是否该在熟读兄弟义气的社团元老面前揭秘自己藏得太深的妄念。

金爷不知道他的心思,自顾自地说,你进去后,我又卜了一卦,是给社团。是未济卦。

他殷切地看骆志明,骆志明只觉得沉重。“对不起,金爷,”他说,后半句几乎脱口而出,又生生转了个弯,“昌哥走后,我不想再碰龙头的事。”

金爷轻轻松松就讲出他不敢讲的话。我知道,阿骆,他说,你是为了耀昌。他笑:那段日子你有他的风范,他若看到,一定很高兴。

他不再给骆志明倒茶了,这是个送客的信号。骆志明深深低头,饮下最后半杯茶,站起身来。

 

 

他找过入狱后那段时间讲他的电视节目来看,政论主持人愤怒到接近激昂,说:“再冠冕堂皇,黑社会始终是黑社会!”

程国斌来找他时,他将这期电视节目放给他看。

对方叹了口气:“这算是你的选择?”

骆志明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它们对我来说不再重要。信念感在警队的地位,你该知道。”

他沉默,再看向骆志明时眼中似有痛惜:“因为林耀昌?”

这次骆志明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冷静又清晰地吐字:“阿sir,昌哥早就识破我身份,那晚的事我从未告诉你,是昌哥找我对质,他说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一切不过一个选择,阿添死时,他选了我,理查德想灭口时,他又选了我。”

骆志明站起身来,程国斌也起身。“sorry,sir,”骆志明看着他,“昌哥本可以一枪打死我,但他对着引擎盖开枪,然后告诉我,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垂眼看自己的右手,象征性将手心外翻,无力地在空中挥动一下。

“我只知道,死过一次后,我已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活。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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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昌哥心狠手辣,骆志明却说他是个感性的人。正因为感性,才会在社团兄弟间被反复拉扯左右为难,感性到对世界怀有近乎天真的理想,以至于对一个卧底抱有期望,不管将会付出什么代价。


一九九四年的最后一天,程国斌刚刚调任,而骆志明如愿以偿拿到上流社会入场券,终于可以按原计划与他商议一举扳倒理查德同他背后的势力。

程国斌翻过一页银行记录,问他,过了今晚你就什么都没有了,会不会有点怀念?

他耸耸肩:有些东西早就没有了,我不会失去更多。

埋头部署时,骆志明总是想起火光中驾驶座上模糊得看不清的人影。加速,冲刺,决绝到近乎悲壮,费尽心机拥有一切然后再挥手掷去,当他也准备这么推倒一桌筹码时,忽然感同身受,所谓站在顶峰而后纵身一跃的瞬间,不过是为拼尽全力对命运施以最后的讥讽。

老绅士与他站在露台看维港烟火,一朵盖过一朵,绚丽华美,辉映江上永不熄灭的霓虹之城。老绅士对他微笑,新年快乐,骆生,香港未来在你我手中。

烟花炸开的声音中,骆志明看到一辆燃烧的轿车离他而去,后备厢的焰色如凤凰坠入灰烬前尾翼最后的影子。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对质当晚,林耀昌目光与他对撞,面容愤怒,最后却几乎是在苦笑,像是在问,什么都可以给你,可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再无机会告诉林耀昌,现在他知道了,在失去一切后,在他如今也攀上顶峰预备纵身一跃之后。

在他永不可能得到之后。

 


骆生,有心事?

骆志明说,我想起一个人。

焰火仍在继续,伴着零点钟声,华美到不似真实,喧腾得几乎永不止息。他凝视远方,缤纷颜色升腾往上,而数道灰烟从它们背后沉默划过,背离盛大,径自下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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