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STRUGLE

手里的弓和箭 射不下的明月

[周处除三害][陈桂林|陈灰无差] 忘记他

Summary:生命这样的旅程。

剧透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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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见陈桂林太多次,狱警现在只用他在表格最下方签字,省去好几道填写程序。

  陈灰过一道铁门,两道栅门,又一道铁门,陈桂林百无聊赖坐在会客室,眼神转来转去地打量四周白墙,带着犹如初生的好奇。

  陈灰过去坐在他对面,陈桂林看他的那只好眼,笑眯眯以主人家的口吻招呼他,来了喔?

  陈灰不答,自怀内取出两本杂志与一卷报纸推过去,有些遗憾地讲,抱歉,又少了。


  抓他的过程是场漫长的追逐,过于艰辛,有时疼痛,没有太多乐趣。他与陈桂林达成协议,他让陈桂林知道高墙之外的人并未遗忘他,而陈桂林为他补上自己“除害”的奇遇。陈灰每每听到陈桂林的名字与这个寓言故事连在一起,总忍不住想,其实不是的,他没有浪子回头,其实不是的。

  但这是只有他与陈桂林在意的事了。

  杂志封面都没有他,陈桂林有些不满意,伸出戴铐的手将它们拽过来看。虽没有他,但旁边彩色标题写着他的名字,一篇是“剖析杀人魔心路历程”,一篇是“大开杀戒?陈桂林凶杀案现场曝光!”

  他脸色缓和了些,费力地伸手要翻页,陈灰探身将杂志取走,哗哗帮他翻到要找的地方,再推回去。陈桂林不等他抽手就低头看,鼻尖差点碰到陈灰的手背,看了一会儿,说,这些相片有些不是我的。

  对,陈灰说,我看过了,他们骗人。

  陈桂林皱眉撇嘴,一个很做作的委屈的表情,他惯于这么直来直往表达情绪,于是陈灰接着说,但是他们用你的名字,说明还会有人为你的名字买单,你该高兴。

  他想了想,认为陈灰说得有道理,表情立刻重新开朗起来。陈灰又展开报纸给他看,没什么新鲜报告,只是又复述一遍全台三大通缉犯的故事,这次将陈桂林排在第一。他举着报纸给陈桂林看,十分耐心,听他的声音从报纸后传来:“没有换新照片。”

  “是吗?那希望下一次会换噢。”陈灰说。


  陈桂林可以告诉他自己看完,也可以用手将报纸降下来,但那都不是陈桂林的做法,更不是陈桂林面对陈灰的做法——所以陈桂林用脑袋蹭了蹭报纸,报纸降下,露出陈灰的脸,有点儿无奈,但嘴角仍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像他们几乎每一次见面那样。

  于是陈桂林知道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一种时刻。这种想法使他满足,他后仰在靠背上,问陈灰,今天想听什么?

  陈灰说,什么都行,他总是这么说。

  陈桂林双手举起来一起挠挠下巴,先跟他讲起运钞车的事情。

  他去自首时身边围满叽叽喳喳的市民,虔诚地双手捧着装满纸钞的透明袋,唯恐自己逾越哪条红线。他大步走过去,微微弓背,带点决绝意味,等待红线将他一切两半——然后一切都乱套了,千元钞票比他有更高的优先级,庄严的红线变作猫咪的毛线球,将他缠了个趔趄。

  “好不公平,”他托腮向陈灰抱怨,说是抱怨,但语气懒散,“为什么我自首叫作’自首’,他们自首又叫作’自首’,桂林仔诶,难道跟马路上占小便宜的人是一回事?”

  陈灰皱眉,同他的抱怨一样,是一种假意的困惑。

  难道不是一回事?陈灰最后说,你去拜佛,二十块和一千块的功德,对佛祖来说都一样。

  陈桂林思索一阵,缓缓点头,然后忽然恍然大悟般抬头看陈灰,大笑起来。

  你很狡猾!他说,把自己说成佛祖那样。

  陈灰噙着笑看他,没有反驳。

  陈桂林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说,对了,我跟你讲,我在澎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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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其实并不寂静,黑暗中并不寂静,土粒在缝隙中推挤摩擦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更别提还有他粗重无法压抑的呼吸。一不小心碰到身下人脖颈新鲜的伤口,很滑腻的液体的声音,像抚摸一滩半融化的果冻。

  陈桂林深吸气,双手在木板上摸索。棺材盖略微隆起一些,他放在胸口的双手得以上举到头顶寻找缝隙,他一寸寸细致地摸,动作尽量轻缓,减少体力的流失,到了认为松动的地方,才会努力向上一顶。

  抛弃最初的恐慌,这几乎像某种流水线作业,他的一部分思维很快开始觉得乏味,四处游走。最先闯进脑子的是那首歌,他差点哼几句出来,脑海中浮现一众左摇右摆的人影,然后是尊者的脸,他花了几秒钟思考要是逃出去的话,怎么对这张脸开枪,然后是他枕着的这个人,她在很近的时刻里还活着,只是个愿意豁出一切拯救孩子的母亲,而后失去一切,包括她自己。

  这让他忽然想到奶奶,有些伤感,很快又想起奶奶给他的手表还被淹没在尊者的窖藏中,恼怒地捶了几下木板,木板某处传来轻微的开裂声,陈桂林一愣,双手开始一起向那边寻找突破口。

  奶奶的钱与小猪手表都由张医生交给他,那是这一切刚刚开始,还不知道将要发展到今天的时候;他离开前最后一次见她,拿到的除了线索还有一张名片,白底黑字,没有多余设计,他一看名字便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陈灰,陈桂林一边用力顶木板,一边想起这个名字,想起他胸口印着的CID,总是显得有点宽的防弹背心,黑暗中的某一次凝视,再往上,想起他流血的眼睛,这才想起他整个人来。

  不得不说在他用过的枪里,陈灰的那把远非最好用的,同他一样有了年纪,有种旧旧的味道。可他此刻格外想念它,要是那把枪跟他一起被钉死在这里,他们定能一同逃出生天,而要是陈灰与他一起被钉死在这里......

  会放不下吧,他想,这里面好窄。

  他为自己还能想冷笑话而高兴。锤木板的动作已经减弱,陈桂林竭力仰头去寻找木板边缘的缝隙试图呼吸,收效甚微,他头脑其实已经有些模糊,像在水中憋气太久,眼前开始出现隐隐的幻光。身下的另一个人已经彻底没了温度,他唯一能仰仗的只剩自己,陈桂林咬牙继续捶打,这次调动全身,慌乱中头也磕了几次在木板上,他全不在意。

  他的现状极适合一道心理测试题,你要带一个人到荒岛上——不,你被抛在荒岛上,潜意识中觉得谁会来救你?A,爱人,B,家人,C,友人,D,仇人,如果你选了A,那么意味着你是一个......

  家人已经离去,友人?如果张医生算的话,但鉴于她一直后悔自己救人的选择,也许不会再犯错第二次;接着他模模糊糊想起更多的人,帮派中对他吹嘘的人,为他递烟的人,还有送他那件垫肩外套的人,他们有人死去,有人离开。原来不会有人来。他径直下沉,寒冷褪去,海底一片温暖,深海将要将他吞噬了。

  急促的脚步声将陈桂林惊醒,已经快合上的眼睛忽然睁开,也许是心脏的回声。他想起一个人,那人始终在追逐他,出于责任感或纯粹的恨意,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他讲不清楚。陈灰的脸猝不及防而又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也跳进水中,强硬地拽着他的手腕要将他拉出去,疾风骤雨,他犹如坠落的一道灰色闪电,陈桂林在的地方,他就会出现,如果陈桂林问为什么,他想,陈灰大概会答,你还欠我一样东西。其实不止一样,但他只会说一样,让陈桂林自己揣摩。他总是那样。

  陈桂林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木板撞去。寒冷已经麻木,疼痛、恐惧与悲伤都暂时不复存在,又撞一次时,他想,他会做这道心理测试题,无论是被抛在荒岛等人搭救,或是掉落荒岛选位伙伴一起逃走,他都会选同一个人。

  最后一击,刚填好的土四散飞溅。

  陈桂林大口吸气,环视四周,天色好像暗了,海面平和,半人高的绿草在四周轻轻摇曳。他逃出一个荒岛了,凭借一些努力与一些幻觉,可他忽然发现自己忘了归类,他该把这个人放在ABCD的哪一个选项?

  令人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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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呢,陈桂林说,我用你的枪,干了大事。

  陈灰低头微笑。距离陈桂林上一次讲起澎湖的故事,已经过了很久。这段时间发生许多事,最大的一件是陈桂林的死期确定,就在最近,他们见面的日子不会很多了。

  墙外已经有了新的流行热点,他能带来的杂志报刊越来越少,尽管最近几次因为陈桂林的行刑日期有所回升,却意料之中地不会持续很久。相应的,陈桂林的故事也已经讲无可讲,他讲了小猪手表,霓虹灯牌和一把小刀,讲了三遍掷筊,三遍自首和两遍澎湖,现在陈灰自己都快会唱那首歌了;于是他们对望,彼此都明白,分别的时候就要来到。

  陈灰,陈桂林直呼其名,非常亲切,托腮对他笑,听了这么多遍,你应该能写很精彩的报告。

  “是吗,”陈灰说,“你知道报告不会写这些。”

  “不是你们的报告,”陈桂林不满意地摇头,“是你的。因为只有你想抓住我。”

  他抬眼看陈灰,带着一种狂热与欢欣夹杂的天真,又问:“马上要走了,你没有什么话讲?”


  陈灰惊讶,反问,你觉得我应该讲些什么?

  “我不知道,”陈桂林说,“但是你不一样,我以为你会有话想说。”

  难道我要柔情万分抓着你的手,讲一些肉麻话,再含泪看你赴死?陈灰笑出了声,好像不是我的戏份。

  陈桂林也笑起来,挠挠耳朵,又说,但我以为你还会有不一样的戏份。

  陈灰思索:“那我就什么也不说,面无表情地挥手送别你,然后黯然神伤,午夜梦回,遗憾半生,这样够不够?”

  陈桂林锤了一下空气,像是在责怪他的调侃。陈灰看着他,他丝毫没有将要赴死的恐惧,的确,他想要的已经都得到,实质上应该心满意足。他现在是通缉犯的首位,在可预见的未来将会被小报反复提起,被经历过此事的人们口口相传,那么他......

  他微微睁大眼睛,终于为最后一个问题找到解,抬头望陈桂林。你很狡猾,他语带责怪地说,没有讲出后半句。

  原来是不想我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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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居然真的什么都没有讲,只有个很长的对视,要让他评价,仍然有够老套。用了他的剃须刀,临刑前已经洗好送回来,陈灰将他放回怀中,内心并无波动。他们已为这一天演练很久,赶赴刑场前他远远见他最后一面,穿着他的垫肩西装,比他要大一号,他讲过它的故事,是曾经帮派中的谁送给他,他很爱惜。

  陈桂林第一次讲到澎湖,陈灰不得不说他有点紧张,虽然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他坚持认为陈桂林低估了他们,因为他只晚一步查到那家灵修所,亲眼目睹四个穿白衣的人将一个木箱埋进地底。

  陈灰狂奔上前,双手伸进仍然柔软的土层,按在木箱盖子上,能感到里面大力的敲击,砰,砰,每一下都磅礴如心脏的跳动,里面的人还不想死去。

  陈桂林一直认为他是靠自己逃出生天,陈灰认为这样很好。一来,没有减损他对自己的价码,二来,这样他总还保留一些陈桂林不知道的东西,回想时,会让他觉得他们比陈桂林知道的还要更深地缠绕在一起。

  缠绕这个词似乎有些许不妥,只是他暂时想不到替换。

  这样,如果真的有神佛与天堂地狱,如果他们以比九次圣筊还要微小的概率,在未来某一天又重新遇见,他可以到那时,再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刑车已经看不见了,陈灰仍然凝视着正午无一丝阴影的路面,眯着眼睛。

  这些年他的义眼也引起过不少好奇,以防万一,也许应从现在开始排演对话。将来若有人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陈灰抬手,轻轻抚摸脖颈。陈桂林在那里留过一道深深的铁丝印记,他也许早在那一刻已死过一回。

  刚才他在想什么?对了,如果有人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他就说,你知道全台的通缉犯......不,你知道前几年的黑帮枪战......不......


  

  他就说出他的名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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